“神在哪里?”西敏小教理问答中如此问道。我个人倾向回答:“神在天上”,一般的灵修传统大都也会赞同这样的回答。几世纪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灵修模式,在于人们的心灵渴望能从地上被提升至天上;灵命的养成,是透过个人日常规律生活之外的特殊既定活动进行的,诸如祷告、读经、默观和敬拜等。
这种对灵命的了解,虽然无意贬低世俗的生活,却经常可窥见神圣与世俗的二分法,认为“世俗”生活不是偏离了真实的灵性,就是仅居次要的地位。假若灵修生活与现实生活相连结,他们认为这是用来平衡生活,不代表他们认同现实生活。
这种灵命塑造的理论,有许多值得赞赏的观点,但也有危险性存在。透过十六和十七世纪英国与美国 清教徒 的帮助,我们可以对付这些危险。在我们认为什么是灵命塑造的想法上,这些清教徒有个特殊的贡献,就是他们声明生命的一切皆属于神。
小教理问答问道:“神在那里?”它给予了令我们惊讶的答案:“神无处不在”。以此见解为出发点,灵修的目的不只是追求个人灵命从世上提到天上,而是将这种寻求由天上带到世上。
几世纪以来,人们始终将生活划分为神圣及世俗两种层面,由于清教徒拒绝这种二分法,因而肇始了清教徒的敬虔运动。对清教徒而言,生活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神圣的。清教徒卡顿(John Cotton)论述:“不只是我的属灵生活,或是我在世上的公民生活,甚至我所过的一切生活,都是依靠对神儿子的信心;所有的人都拥有从他而来的信心媒介”。若将这个理论加以实践,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 每日的工作和以神为中心的生活
我们可以由清教徒对工作的态度开始探讨。他们认为工作不仅是指赖以维生的管道,也泛指日常生活中的各项杂务,诸如洗碗盘和割草等。清教徒在使命或呼召的教义中,其精髓是神呼召人们从事自己的工作,而他们在工作上的表现,就是成为神尽责管家的方式。清教徒神学家史迪尔亦强调此重点:“神呼召每个男人和女人……在世上以特别的职业服事他,是为了人们自己和大众的益处”。
由神呼召人从事工作的信念,会衍生出几个必然的结果,一是工作不再是个人的,而是个人活出与神之间关系的一种方式。“不管我们的呼召是什么”,一份清教徒的文献如此宣称:“我们在其中服事耶稣基督”。
如果神是呼召人来工作的那一位,那么这项工作就是人服事神的方式。因此,卡顿主张人“在服事他人中事奉基督……真诚地做好工作,如同在神面前做的,也如同是拥有天国的产业一般”。美国清教徒梅瑟尔(Cotton Mather)也有相同的看法,他大声疾呼:“哦!让每个基督徒与神同行,当他回应神呼召来工作时,会以仰望神的态度,并在神的眼光下忠实地在职场上工作”。
当将清教徒呼召的教义与基督徒灵命塑造的观点连结起来,我们可以说,基督徒在世上的工作,不只提供塑造基督徒特质的机会,也提供了基督徒美德操练的场所。
依照高爵(Thomas Gouge)的说法,基督徒应该“将内心和情感视为神圣,如此我们在世上的职业中,就能拥有属天的心”。不像一般人将灵修与前往一些“神圣空间”静修的观念连结在一起,清教徒的理想境界是知道“他的店和教堂都是圣地”。
因此,当大多数基督徒在工作中看见服事神的可能性时,清教徒的理想是早已透过或藉由工作来服事神;当很多宗派默默地把敬虔等同于默想的生活方式,清教徒早已将敬虔与现实的生活并行不悖。
■ 在日常的生活中与神相遇
清教徒灵命塑造的第二要点,是将日常事物均视为神圣的习惯。因为清教徒是经由神掌权的广角镜来透视人生,所以生命中的每件事皆成为归向神的潜在指标和恩典媒介。在那个时代,清教徒才是真正的圣礼主义者,比那些仅关注在教堂内增添礼仪的教派更当之无愧。
平凡生活中的神圣,一直是清教徒所主张的。约翰·班扬在其《丰盛的恩典》序言中问道:“你是否忘记了……在挤奶房、马厩、穀仓、和其他类似的地方,神确实造访过你的心灵呢?”巴克斯特问道:“难道你想不出一些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也记不起神在每个地方所赐下的慈悲怜悯吗?”普林格(Walter Pringle)告诉孩子,自己曾在一些明确的地点经历过特别的事情:他第一次的祷告经验是发生在“Stitchel Hall的东北方”;以及几年后他在“花园大门北侧的梅树下”将新生的儿子献给神。
在这种没有“微不足道”事情的原则下,生活本身提供灵命塑造持续的媒介。马瑟(Nathaniel Mather)宣称甚至那最简单不过的活动,诸如“男人爱妻子或孩子”,也能成为“蒙恩的行动……是神眼中的大事”。神以“危险的致命热病”来圣化温梭普(John Winthrop),所以他“在病痛中,更加体会与神之甜蜜的交融关系”。
对清教徒而言,生活中任何事物都能成为神恩典的媒介。有一天,年轻的贝尔(Robert Blair)望出窗外,看见“灿烂耀眼的阳光,和乳房丰硕的乳牛”;他记起阳光带来亮光,乳牛带来牛奶,让他领悟到自己对生命目的的了解,竟是如此地微乎其微。
清教徒视日常事物为圣的观点,部分是基于他们对神的眷顾有种独特的认知,因而,这种观点唤起清教徒养成撰写日记的习惯。西比斯(Richard Sibbes)说道:“若我们详读自己生活中的故事,就会有自己的神学,是来自我们对神与我们之间特别关系的观察”。
巴特雷特(John Bartlet)劝告基督徒要“默想曾体验到神忠实的经验,以及你曾经从他的眷顾里得到的美善……在此,为了帮助你,你应该针对神特别的眷顾,制作目录和撰写日记”。安波罗修(Isaac Ambrose)使用“圣化的记忆”;他这具启发性的词组,来催促人们实行这习惯。
同样地,自然的教义也引导清教徒在平常的事物中看见神。泰勒(Thomas Taylor)说:“神的声音存在于所有的创造物中,并且通过它们,无时无刻向我们说话”。当雪帕(Thomas Shepard)问道:“每当我们仰望这宏伟的天地剧场时,除了看见神的手指、臂膀和智慧存在其间,还能有其他的结论吗?”
在这种风气之下,任何生活中的事件,都能成为“受教的时刻”。所以剑桥大学学生古德温(Thomas Goodwin)会一时兴起决定前往参加告别礼拜,放弃与朋友参加派对。约翰·班扬受教的时刻,是当他因工作必须前往Bedford时,无意中听到“坐在阳光下的三、四个贫穷妇女,在门边谈论有关神的事”。
简言之,清教徒于每一个地方皆可能发现神。他们持续地对巴克斯特所称的“点滴尽是荣耀”(a drop of glory)开放自己,这促使神会允许临格在他们的灵魂。
所以,灵修不是灵魂寻求神的故事,而是看见神的故事——在所有的生命中,辨认出神的临在。
■ 家庭是灵命塑造的媒介
清教徒主义的其中一个特征,是在两极间维持平衡的精神。团体层面的灵命塑造,可以喂养我们个人敬虔的操练,并且平衡个人层面的灵命塑造。家庭是这种团体灵命塑造最主要的处境,我们可以将所要讨论的大部分内容浓缩为清教徒学者希尔(Christopher Hill)书中一章的标题“家庭的灵命塑造”。
清教徒最喜爱的家庭意象,是一座袖珍的教堂。巴克斯特写道:“基督徒的家庭……是一个教会……是基督徒为了有更好的的敬拜和服事神所结合的团体”。高莒(William Gouge)说家庭是“一个小教会”;同时柏金(William Perkins)也写道:“服事神的家庭就是小型的教会,就像在世上的天堂一样”。
家庭是一座袖珍教堂的意象,进一步说明了清教徒在家庭中操练灵命养成的真实形式。刚开始,敬拜是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固定惯例。百菲尔德(Nicholas Byfield)劝告:“父母应该细心地在家庭中设立对神的敬拜,让孩子们从小就可以看见敬虔的实践”。
位于波士顿增加的马瑟教会做了以下的承诺:“我们承诺(藉由基督的帮助),要以完美的心,在自己的家庭里尽力与主同行。我们将持续地在家庭中敬拜神,并且依据他话语的教导祷告和读经,如此,基督丰盛的话语就住在我们的里面”。
清教徒将家庭视为教会,所以他们把家庭灵修订为生活中的标准。依据巴克斯特的著作《基督徒指南》,家庭崇拜应在周间的每一天举行两次:“每天清晨是为昨晚所得到的安息向神献上感谢的合宜时刻……并为新的一天,祈求神的带领、保护、供给和祝福……晚上是要为一天所得到的怜悯献上感恩的另一个适当时刻,并要告白自己所犯的过错,祈求神的饶恕,最后为夜里的安息和保护祈祷”。
清教徒认为与教会相比,家庭更应成为基督教教义和道德的教导中心。例如,泰勒表示需要“教导家庭中的每一份子敬畏神”。清教徒生活上的许多习惯,促进了这样的教导。
个人的读经生活是其一,它与清教徒运动几乎已成了同义词。“重复所听的道”是星期日在家里很普遍的习惯。当代的清教徒观察家记录着“清教徒在公开场合所听到的”,会在“私下重复,以此激励自己和家人”。就此方面而言,艾顿(Theophilus Eaton)是典型的清教徒,他在星期日的晚上聚集家人,“以乐于帮助的态度, 一起探讨有关在神家中所领受到欢愉的事情,并且以祷告感谢神赐下祝福给他们作结束”。
清教徒发现,针对孩童的基督教教导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教理问答。巴斯克特的著作《改革的牧师》中的一部分,特别论及“个人教理问答和教导信徒的责任”。史脱克(Richard Stock)是弥尔顿(John Milton)孩提时代住在伦敦时的牧师,周间在教区内为孩童们上教理问答,男孩、女孩轮流上课。教理问答的目的不是记忆而是理解。梅瑟尔提醒父母不要让“孩子像鹦鹉般地只知道背诵问答的句子,而是要详细探究,孩子是否能循序理解文句中所表明的属神的事物”。
然而,有另一项活动使清教徒的家庭,成为其成员灵命塑造的基础,亦即他们所喜爱的节期。每当感恩节及禁食的节日来临时,家人会邀请朋友和邻居前来参加,从以下的日记记载中,可以捕捉到一些在家庭聚会中的特色:“为了妻子和儿子的康复,我们在家中度过庄严的感恩日;从我的儿子以利沙开始接续是约翰道生先生,最后由我以讲道、祷告结束;我们宴请五十人以上,深受神的祝福”。
很明显地,当希尔提及“家庭的灵命塑造”是清教徒主义的特征时,他的观点是正确的。相同地,史东(Lawrence Stone)也提出“一般人的倾向是以家庭代替教会”,其结论是“清教徒主义的精髓乃是家庭教会”。
■ 清敎徒的敎会生活和灵命塑造
如果我们稍微停下来,以历史的角度思考,那么对清教徒的教会生活描述将会更清楚。新教的宗教改革是由一股强烈的反天主教势力所主导的抗议运动。清教徒对外在组织性的宗教极度不信任,而且拒绝天主教的一些观念,一是将教会礼仪视为救赎的必要条件,再者是视祭司为信徒与神之间的必要媒介。清教徒在英格兰是遭受迫害的弱势族群,他们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才能实践共同的宗教生活。
因此,实际迫害的强制力,驱使清教徒必须视家庭为教会中的教会,这对地方教会和家庭的双重忠诚,决定了典型清教徒每周的教会生活。
清教徒并不认为灵命塑造和星期日参加教堂聚会是可分开的,所以他们通常参加两堂敬拜,并且认定讲道是公开敬拜的中心。
在清教徒灵命塑造的观念中,非常强调讲道的重要性。历史学者瓦尔哲(Michael Walzer)称讲道者为“十六世纪清教徒主义的英雄”。生于Lancashire的伦敦讲道者沃克(George Walker)描述与他同乡的清教徒对参加讲道的热切:“当无法在家里听讲道时,他们会将所有对利益的关注摆在一旁,放下劳动的事物,只在周间工作,并预备好一切,长途跋涉前来听讲道,藉此经常与先知的话语相遇,以及详加讲述神的话”。
希尔曾举证说明,对一个市镇而言,拥有好的讲道者是项经济资产,因为他会吸引群众前来聆听他在市集的讲道。
清教徒的讲道是头脑和心灵的融合。他们对听者的领悟力有极大的要求,然而,目标是带出具有感情的表达感动信徒,进而有所行动。讲道时做笔记是标准的清教徒习惯;值得注意的是,清教徒们特别强调讲道的应用,亦即如他们所称的,教义的“使用”。
对讲道的渴望产生两个清教徒显着的惯例,一是“先知讲道聚会”,指区牧所参加的讲道研讨会或研习班,为了要提升讲道的品质;另一是与这些神职人员的研习会并行的“讲座”加强平信徒对基督教信仰内容的了解。清教徒的讲师是平信徒私下支持的自由牧者,不受国家教会的管辖,现代的历史学者称这些讲座“就像是现代查经班的始祖,是具有相当长度与深度的讲道聚会,通常参加者是来自邻近清教徒教会中的牧者和会友”。
我们可以为这些先知讲道聚会和讲座,再增添另一个古老的清教徒术语一“秘密集会”。为了要避免当时英国国教教会的迫害,家庭的祷告聚会和查经通常都是秘密进行的。柯林森所着《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清教徒运动》一书中,包括了“敬虔者的聚会”重要的一章,概述清教徒中的平信徒开始以独特的方式找寻属灵的供应,用以挑战国家或教会当局。
清教徒拒绝以社会流行的组织术语来为教会下定义,反而视教会为团契。他们强调的另一个重点,就是基督徒能彼此扶持,互相提供有益的影响。“基督徒联合会”是具有价值的活动,藉此清教徒们可和在属灵上有相似心志和灵魂的基督徒对话。美国清教徒温梭普记载“和一、两位基督徒参加的联合会”,又增述“神是如此地祝福我们,藉此聚会,我们全都得到鼓舞和激励”。
华森(Thomas Watson)催促基督徒要与其他基督徒连结,如此“透过劝导、祷告和圣洁的模范,他们就成为使你圣洁的媒介”。
清教徒的灵命塑造中,最后一项组织性的基础就是教育。设立学校是清教徒的特色,而且教育是以灵命塑造来呈现。弥尔顿为教育的目标下定义:“通过重新正确地认识神,以这样的知识来爱他、彷效他,学习更像他,进而修复我们从第一对父母所带来的堕落”。哈佛学院的设立是为了培育牧者,因此在学院里有一则必须奉行的规则,就是:“让每位学生都能不只热切地思索其生命最终的目的,也能明白读书是为了认识神和耶稣基督是永恆的生命,就正如约翰福音十七章3节中所记载的。因此,要将耶稣基督置于基座,因为他是所有完整知识和学习的唯一根基”。
■ 清教徒灵命塑造的三点总结
有关清教徒对灵命塑造的理论和惯例,以三个重要观点做总结。
第一是灵命的首要性。清教徒相信人的属灵生活在其生命中具最优先的地位。巴斯克特写道:“在神的国度里,圣洁必须占有首要的尊荣和鼓励的地位”。卫勒德(Samuel Willard)提出:“大多数人从观察人的外在条件,来衡量神对他们的眷顾:当他们得到外在的平安和丰盛时,则称之为快乐的日子……但是我们有更好的标准……当人越能享受基督的同在时,他们就越喜乐。反之,当人越少花时间认识基督时,他们就变成越不幸的人”。
清教徒的第二个重要观点,是认为基督徒的塑造可用平衡的基督徒生活来总结。例如,灵命培育的核心是个人性和独特性的,但只有在家庭、教会和学校这些较大的环境里才能实现出清教徒的灵命塑造模式来。灵命养育也包括了头脑与心灵的融合,是清教徒主要的论点,他们坚持讲道者要“敬虔和有学问”,但同时清教徒也充分详细地论及有关培养敬虔的“性情”,所指的就是情感。
最后,清教徒对灵命塑造的观点,是基于所有生命皆属乎神的原则。属灵的生活是奠基在特别的敬虔行动里,诸如读经、祷告和参与教会,但也延伸至每天固定的工作和家庭的生活中。
我们所提及的重点可以在柯林森的陈述中美好地捕捉到:“清教徒的生命是持续性敬拜的行动,他们对生命的追求,是基于对神眷顾的目的,持有坚忍不懈和强烈活跃的意念,而且他们持续地通过宗教的活动、个人的、家庭的和共同的生活,来更新这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