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宗明义
昨天下午终于看了钢锯岭。全程热泪盈眶。可以说,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战争片。
我推荐弟兄姊妹都去看看。然后也希望在看完之后,一起讨论讨论。
首先声明:我个人不认为正统教会的真基督徒,真会因为被本片感动,而跑去入伙安息日会。我不是对人有信心,而是对神有信心。不是因为判断弟兄姊妹吃不惯长素,而是因为相信上帝的隐秘护理。
主说,到祂哪里去的,祂必保守到底,一个也不失落。
当然,我也有我的责任,就是在讲台上,尽我所能将神的道解明,并在有余力,或者有责任以文字回应的时候,写写影评。
情节就不多说了,避免剧透。再说,影评已经这么多了。而现在又要加上我这一篇。很抱歉。但是还是得写。其实,该说的,大家基本都说尽了。那么我这一篇,最大的好处,就是短。
相对而言。
人道主义
影片在海报和片头都突出了红十字。或许,医疗兵德斯蒙德·多斯的精神实质,更靠近南丁格尔。而后者的信仰——容我这样说——并不比多斯更不像异端。
红十字会组织在世界各国共有三个标志:大多数地方是红十字,伊斯兰教国家是红月亮,以色列是红水晶。显然,宗教问题在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面前被暂时搁置了。
不过,为什么不干脆统一下标志,比如改为红色亚伯拉罕呢?反正都是闪族一神教。
但那样的话,可能反倒会被各方斥为不归正、不清真或者不尊重。
那么,代言人换成托尔斯泰?那好像还不如亚伯拉罕。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提名多斯成为红会的形象代言人。在人道主义成为普世价值的今天,这件事不见得完全没有可能。
郢书燕说
楚国的郢都有一个人要写信给燕国的宰相。晚上写信,因为烛火不亮,就对侍从说:“举烛!”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在信上写下了“举烛”二字。燕国的宰相收到信十分高兴,想:“举烛就是崇尚光明,崇尚光明,就是要任用德才兼备的贤人。”于是向燕王禀告了任贤的道理。燕王欣然纳谏,国家因此大治。
可是燕国虽然是治理好了(恭喜燕国,贺喜燕国),但这毕竟不是那封信原来的意思。
第六诫的“不可杀人”,本来的意思,其实正如片中那位长官所说,就是“不可谋杀”。而谋杀,当然不等于战场上的杀敌。
所以,多斯和他的教会,实际上误读了第六诫。而误读的结果,通常都很糟。
不过这一次,奇迹诞生了。
不可杀人
影片多次交待,多斯曾在反抗父亲的家暴过程中,想要开枪杀掉他。或者用多斯自己的话说:“我在心里已经杀死了父亲。”
并且,小时候他还曾失手打伤弟弟。之后他久久注视家里墙上挂着的十诫第六诫旁,该隐杀死亚伯的画面。这一幕深深刺激了他。
所以,导演的意思是,成年后的多斯,坚决拒绝摸枪、拒绝杀人,有他个人的原因。
我承认,这个解释是合理的。正如曾经酗酒的人,悔改信主之后,虽然有喝酒的自由,但他若仍是软弱,认为自己不能喝酒,我想这也无可厚非,甚至值得赞许。正如从回教改信基督的弟兄姊妹,当然不必为了证明有此自由,而去啃排骨。
所以,不杀敌的,不可论断杀敌的。至少在影片里,多斯没有这样做。同样,杀敌的,也不可论断不杀敌的。但我承认,在那种环境下,这很难做到,至少很难立刻做到。所以战友们群殴他,虽然非常糟糕,但却情有可原。
可虽然情有可原,还是非常糟糕。
多斯没有把自己的特殊领受凌驾于别人之上,体现在他虽然不直接杀人,但愿意救回队友,让队友去杀人。并且其实,多斯也直接杀了人,就在他一脚踢回去那两颗手雷的时候。
又是题外话。据我所知,坚决不杀人,也不摸枪,但还要保家卫国的,最有名的并非多斯,而是美国队长。或者甘地。
所以,人道主义者多斯,还可以被贴上一个各方大概都认同的标签:和平主义者。这又是今日的普世价值之一。
安息日会
弗吉尼亚的淳朴乡民多斯,从小就隶属于家乡的安息日会。忽略了他和他的时代,无视他的“淳朴”而直接解读他,就会变成另一种郢书燕说。简单来说,就是生来鸡贼的我们,其实真没办法明白究竟什么叫做淳朴。红旗下的蛋,可能先天无法理解何谓驯顺羔羊。
我家乡的县城,唯一的教会,就是一个安息日会。我不信神的姑父,在癌症晚期的最后阶段,就是在这个安息日会开办的疗养院度过的,并且得到了妥善照顾。
临死前,他和我姑姑和好了。
在办主内教育的时候,我发现,唯一一套比较成形的主内语文教材,是安息日会的一位姊妹编的。
每次坐轻轨路过湖光路时,都能看到一座漂亮的教堂。安息日会的。
这就是我对安息日会全部的个人层面了解。
而我目前委身于改革宗长老会。从神学角度,我并不认同安息日会在死亡、审判、再临、敬拜、律法等诸多方面的说法。根据宗教改革传统,比如西敏信仰准则,安息日会确属异端。
但这个判断,并不是说其中的某些个体,比如多斯,一定不得救。正如没有西敏准则(需要声明,我极其珍爱和敬重这准则)之前,真信徒都是在天主教里得救的。
脸没有洗干净之前,你可以说他不干净,甚至不要脸,可你不能说他从来没有脸,或者他的脸是你在给他洗脸的时候长出来的。
提姆·凯勒说,信心如同汽车的前挡玻璃,当然需要干净,可是到底干净到什么程度才叫干净呢?
答案就是:至少干净到能让你认清道路的程度。毕竟,我们的目的是开车上路,擦玻璃只是手段。
常例与特例
犹太人的逾越节是在正月十四,雷打不动。
可是,民数记9章也说,要是确有实际困难没办法在那一天过节的,可以改在二月十四。
然而,特例的存在,正说明了常例的优先性和稳固性。否则叫什么特例。
七日的第一日,是主复活的日子,称为主日,是普世基督徒敬拜主的日子,使徒保罗特意提到要在这个聚会的日子收取捐献(林前16:2),拔摩岛上的使徒约翰也在这一日被圣灵感动(启1:10),使徒行传20:7也提到在七日的第一日聚会掰饼。
所以,如果真有特殊困难,主日这一天不能敬拜,那么临时改在周六可以不可以?我认为是可以的,这算是特例。
但非要把特例改为常例,甚至反过来攻击在主日聚会的基督徒都是“罗马教”,又算怎么回事呢?这是我对安息日会的高举星期六,觉得不解的地方。
同理,多斯通过特许状,获得了不带枪上战场的资格。这是特例,不代表战士从此都可以不带枪。
利甲一族
安息日会的特色,在多斯身上都有体现。除了星期六,还有不吃肉。相信他也不喝酒。
这些做法,显然比圣经的规定还严。按照这种标准,在迦拿婚宴喝酒,在加利利海边吃烤鱼的主耶稣,无法成为安息日会的会友。
不过,另一方面,耶利米书三十五章,还记载了个“利甲族”。他们因为谨遵祖先约拿达的吩咐,坚决不喝酒。神对此事不置可否,却只对耶利米说,看哪,利甲的儿子约拿达的子孙,能遵守祖先所吩咐他们的命,这百姓却没有听从我!
所以,你可以认为多斯律法主义,但他至少对他所相信的,谨遵持守。所以,如果你认为什么对,比如,你认为西敏准则对,那就去持守吧。这就是我对自己要说的话,即便这也是郢书燕说。
当然,想要靠自己来持守的,通常都守不住。拿细耳人参孙,需要持守三大戒律:不喝酒,不沾染尸体,不剃头。而他早早就犯了前两个。所以,当头发也被大利拉剃掉后,他与神立下的约,就全面破裂了。
然而,你会发现,神的恩典还是临到了他。重新长出头发是恩典和力量的结果,不是原因。神仍然使用了他,在他并不知情的情况下。
所以,真正的谨遵持守,来自神,指向神。
这甚至不需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勇气,及其方向
说到“持守”,我又想起一些故事。
唐传奇里有个故事叫《杜子春》。他被一老人带去华山,炼丹修仙。老人告诉他,想要成仙,只需要做到一条: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说话。杜子春同意了。于是眼前出现毒蛇巨蟒,暴雨狂风,牛头马面,地狱烈火……但他都不说话。然后金甲将军开始用酷刑折磨他妻子,他虽然泪如雨下,但还是不说话。金甲将军一怒之下杀了他,带他的魂魄去见阎王。在地狱里他自己也受尽苦刑,但为了成仙,他还是不说话。阎王就让他投胎成了个女人。转世后的杜子春非常美貌,但还记得从前老人的嘱咐,坚决不说话。嫁人之后,丈夫看她就是不说话,一怒之下,把两人的孩子抓起来摔死了。此时杜子春爱子心切,一时间忘了嘱咐,“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话音未落,他又回到了华山。老人说,喜、怒、哀、惧、恶、欲你都忘了,只是爱,你还没忘记。所以你不能成仙,回凡间去吧。
这个故事的原型,通常认为是唐僧记录在《大唐西域记》里的《烈士池及传说》,要点也是“打死也不说”,但目的不是成仙,而是成佛。虽然那个烈士最后同样没挺住。
安徒生童话里有一篇《野天鹅》。小女孩艾尔莎为了拯救被女巫变成天鹅的十一个哥哥,也不能说话,并且得采集荨麻编织衣服。受尽痛苦后,她终于达成目的,救了哥哥。
芥川龙之介也写过一篇《杜子春》。日版和原版唯一的区别,是折磨到母亲时他就挺不住了。但老人却郑重地说,如果这种时候你还为了成仙而沉默,那我就要立刻取你的贱命。从此杜子春断了修仙的念头,愉快而充实地在人间生活了下去。
以上故事,核心显然都是“不说话”,是为了某种理想坚持下去。你还可以找到更多“不说话”类型的故事。甚至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加上关塔那摩忍受水刑的杰哈德战士,以及江姐。
因为如果方向和目的并不重要,而是过程最重要,那么最大公因子确实就只剩下了“坚持”本身。
可是,方向,真的不重要吗?
跨海平魔
秩序和正义的守护者,总是不太招人待见。罗辑和程心可以证明这一点。
然而无论如何,正义战争都是存在的。至少,中国人应该知道,没有钢锯岭这一战,我们可能都得从小背五十音。
忍不住再吐个槽:钢锯岭做不到的,恐怕新海诚已经做到了。
所以,当上帝命令你出战时,避战即为有罪。比如,神在审判摩押时,就说:
耶 48:10 懒惰为耶和华行事的,必受咒诅;禁止刀剑不经血的,必受咒诅。
所以,我和麦琪一样,更爱《狂怒》里的坦克手,以及多斯那些勇敢的战友。虽然他们没有获得荣誉勋章。
但我想,他们同样是——或许更是——英勇的圣骑士。
上去下来
影片最经典的一幕,显然就是在悬崖的绳梯上,多斯和伤兵,上去下来。
这让我难免想到耶稣的话。祂说:
约 1:50耶稣对他说:“因为我说在无花果树底下看见你,你就信吗?你将要看见比这更大的事。”
约 1:51又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将要看见天开了, 神的使者上去下来在人子身上。”
在这里,耶稣将自己比作了雅各梦中的那架天梯。
所以对我而言:钢锯岭真正的主角,不是多斯,而是绳梯。不是绳梯,而是天梯。
至于多斯,有人要无限高举他,甚至捧为Deus化身,这就不是多斯的错了。正如也有人试图用最密的网眼筛他,就像筛罗尔一样。这也不是多斯当得的。
左右为难
这几天,钢锯岭的大锯,看起来把基督徒群体也锯开了,而且是竖着锯成了左右两半。左边的,被斥为清新时用爱发电,清真时因爱发飙。右边的,更被认作神棍和法利赛人,只要说话,就是政治不正确。
耶稣被钉的时候,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犯人,起初都讥笑祂。然而后来,有一个悔改了。
我真不知道悔改的,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虽然我可以四平八稳地说:这意味着,左右两边,都需要悔改。
然而,毕竟悔改的只有一个。虽然我不知道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
因为在不同的环境中,左和右的定义都不一样。所以谁更需要悔改,自然也不一样,这取决于你中的主要是哪一种毒。
比如,在毛眼中,邓就是右,在邓眼中,8×8就是右。
然而在全世界人民眼中,他们都在左边。
神圣护理
西敏信仰告白第五章第三条,是如此谈论上帝的护理之工的:
上帝在祂通常的护理中使用各种工具(徒27:31,44;赛55:10-11;何2:21-22),但祂也可自由而行,随己意不用工具(何1:7;太4:4;伯34:10),超乎工具(罗4:19-21),反乎工具(王下6:6;但3:27)。
所以,我相信上帝使用了多斯。
至于具体是用哪种方式使用,或许你和我的观点不同。
我接受这种不同。
唯独恩典
说了这么多,这么芜杂,可能不但没有解决你的疑问,反倒把你弄得更迷惑了。
但生命,恐怕正是如此芜杂。生命是神秘的,是那黏糊糊的胎盘,流不干的热泪,汗水,以及死亡时的或痛苦或安然。
生与死,都在语言的边界之外。生命的深邃与复杂,并非语言和理论所能应付。
所以,人生的一揽子解决方案,其实是没有的。想用一套抽象的理论框架去一气呵成地解决尘世间芜杂的问题,正是法国大革命带来的思维方式。
而这种方式,真的有毒。这是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度的主要问题。
我们已经吃够了理性主义、自由主义、进步主义的苦头。是时候回到基督教传统,以及经验主义和保守主义了。
毕竟,道斯和我们,都不是靠着自己的行为得救。
上帝的恩典奇妙,会在软弱的人身上显出完全,无论那人是否知道。
一定有不知道预定拣选的教义,但却被预定拣选了的人。正如一定有满口主啊主啊,主却并不认识他的人。
因为,让人得救的是恩典,而不是“对恩典的理解”。
而这“恩典”,常常是测不透的。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郭暮云的半导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