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伟大作家的作品所得到的主要裨益,同文学不相干,既与欣赏优美的文体无关,甚至也与陶冶我们的性情无关。好书之所以开卷有益,是因为好书使我们不致成为“真正的现代人”。一旦成为“现代人”,我们就会囿于时薪的偏见;这就好比我们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顶时式帽子,反而使我们永远不能再赶时髦了。千百年历史所经历的旅途上横陈着“真正现代人”的尸体。而文学——传世的古典文学——不断向我们提示那些并不时髦的真理,以抵消那些可能使我们为其左右的新观点。
世界上(尤其是处在我们这样的动荡年代)不时地涌现出奇特的思潮。在古时把这种思潮叫做异端邪说,现在则称之为思想。有的思想多少总有些益处,但有的却彻头彻尾地有害。不过,这种思想总是归结于某一个真理,更确切些说是归结于某一个不完全的真理。
异教徒是那种爱自己的小真理甚于大真理的人。他们宁愿要自己找到的不完全的真理,而不要别人找到的真理。他们无论如何不懂得,他们所珍爱的异乎寻常的论点,是与许多普通常识联系着的,而且只有它们的全部才构成世界的智慧。
这种人,有的像托尔斯泰一样严峻而又朴实;有点像尼采一样贪嘴寡舌而又多愁善感;有点像萧伯纳一样聪明、机智而又勇敢。他们始终激发着人们的兴趣,并且常常拥有追随者。但是,他们的成功总是潜藏着同样的错误。他们都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其实他们的思想并不新颖,只不过完全缺少与之相平衡的其他思想而已。
非常可能的是,这些思想从荷马和维吉尔到菲尔丁和狄更斯的所有伟大经典中我们都可以找到。只是在这些作品中,这种思想处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并由其他思想加以补充或予以驳斥。伟大作家对我们当今流行的思潮所以没有给予应有的地位,并不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些思潮,他们不但想到了这些思潮,而且还想到了对它们做出怎样的回应。
(摘自《大师谈阅读》,时代文艺,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