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彤 上大中欧人文研究与交流中心
十一月的第一天，也是马丁·路德改教进入第505年的第一天，由上海大学承办的「马丁·路德与第三次启蒙论坛」第二季系列讲座第五讲于北京时间19：00-21：00在线上如期举行，此次讲座由清华大学的黄裕生教授主讲，四川大学查常平教授主持与回应。
讲座一开始，此次论坛的发起人上海大学的黄保罗教授对论坛的背景做了简单介绍。黄老师指出，启蒙论坛的发起和召集主要是出于回应时代相对主义与虚无主义危险处境之当下，关于人的主体性应该如何定位等一系列问题。
具体说来，在当今社会中，人的主体性、权利和价值这些面向在一定程度上被过分抬高，以至于出现取代绝对性真理，或者是代替传统上帝的态势。
而同时，在启蒙运动前后所开始的追求，基本是在人生活的权利、一种理想社会秩序的调整等等基本的价值观念上，但是在世界很多地方却仍然没有实现；相反，前现代主义一些落后的、甚至是非常极端集权的观念却又在悄然地死灰复燃。
在全球化以及现代技术的影响下，前现代与后现代交织在一起，形成后真相时代，人们很难达成某种共识，甚至在哲理上也找不到准确的落脚点，人们越发地彷徨于确定性和绝对性的存在与否。
由此，黄老师指出，本系列论坛为什么是以路德为中心的主旨原因，全球化技术小鹅通操作平台形式的论坛也应运而生。
黄老师指出，在不断思考、研究和翻译马丁·路德著作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从中受到很大的启发；但同时他也发现关于路德的研究在西方社会语境中在一定程度上有忽略，在汉语研究中则被忽略得更为严重。
比如对理性的理解，对自由的解释，对主体性的分述，对人基本权利、基本能力等定义的涵盖和界定，在这些至关重要的命题上……其实路德都有非常深刻、非常重要而全面的论述，但是在我们的学术讨论中，特别是在非神学语境，即人文主义的学术语境里来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几乎是完全被排除在外，虽然可能不是主观意识上故意地排除，毕竟懂得路德的人除了受过神学装备的教会牧者，一般知识界人士实在鲜有，因此客观上路德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因此，黄老师简略介绍了一下关于路德研究被忽略的关键原因，以及为此黄老师开展的《马丁·路德与第三次启蒙》系列论坛所要发挥的重要作用。
特别是处于当下国人国情之亟需，贯通中西的黄老师一呼应，多位教授心有感焉，为这一个时代他们以多年专研的学术成果坐与千万人谈，实有孔子当初「起而行之，坐而论道」之逆流勇势，敢为天下先，是一批中国文化的逆行者，实在是中流砥柱！在此不再一一赘述，下面是今天讲座内容概要。
Dr.Huang 黄裕生教授 黄裕生，哲学博士，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讲座首先由主讲人清华大学哲学系黄裕生教授做此次主题内容的分享，黄老师以「马丁·路德与近代启蒙哲学」为题开始今天讲座的内容，黄老师首先指出了马丁·路德在思想史中的地位。
即无论是对于基督教的演化史，还是对于西方整个文化世界，特别是对于现代性社会的基本底色，马丁·路德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具体说来整个德语文化的大背景就是路德的神学思想和他的宗教改革运动，它不仅仅影响到德国的历史，欧洲的历史，他也直接影响到近代的启蒙思想和整个启蒙运动，特别是构成了近代启蒙哲学高峰的德国哲学。
紧接着，黄老师补充说道，今天此次主题的分享也是一个个人的尝试和努力，因为在通过研究康德和黑格尔这些哲学家的思想时，黄老师称也能感受到路德对其个人影响的巨大，但具体应用在哪些方面还并不十分清楚，因此这次分享也可以说是黄老师个人重新探索的一个初步工作。
黄老师的核心立场在于，路德是以宗教改革的方式，以神学的方式，在整个基督教世界里面非常自觉明确地确立起了人类个体地位的这样一个生产线。下面，黄老师通过对启蒙哲学思想的概要分析揭示了路德的神学思想已全方位地召唤着这四个命题所传达的内容。即：
1.人类个体具有本位地位：个体是理解与确立人-人关系，人-神关系的基点。 2.人类个体的本位地位是基于其内在的自由意志。正是这自由意志使每个人在这世界里都能有所承担，有所决断，包括在被召唤下决断倾听与接受。 3.因而，每个人类个体在人格及其尊严上是平等的。 4.一切传统、历史、制度并不具有天然的权威性，它们都能被重估，且需要被重估，才能被成全而具有合法性。
首先，就社会层面而言，或者说，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言，路德的神学思想与宗教改革所寻求的一个根本突破就是打破教会对神职工作的垄断，把每个人从教会对属灵世界的垄断中解放出来，即首先体现为「人人是祭司」。
这意味着属灵阶层与属世阶层的区分不在于职业上的分别，而在于是否为真正的基督徒的区别。教会与神甫无法垄断属灵阶层，神甫以及所有的神职与所有其他职业一样，都只是人类相互服务的职业之一，他们可以是神职行业的垄断者，但不是也不应是属灵世界的垄断者。
紧接着黄老师进一步指出，虽然人人是祭司，却不可毛遂自荐，且无人能成为无错者。祭司之所以能成为祭司，而不只是外在形式性的司仪，不是因为他的职位是由教皇或主教授予的，而是由比教皇与主教更高的神在洗礼中授予的。没有神的按立授职，就没有真正的属灵团体和真正的祭司。
那么教皇与主教之所以能够给他人按立授职，在黄老师看来并非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权力，而是出于以下两个原因：一个是他们与所有平信徒一样都是从神的按立授职中获得祭司的资格，另一个是他们是被推举出来作为祭司代表而获得按立授职的权力。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没有被推举出来作为祭司代表，那么他们也就只与其他平信徒一样只有作祭司的权利（资格），而没有作祭司的权力。
紧接着黄老师提出「路德是否定自由意志的吗？」这个问题引领大家进一步思考，并通过两组区分对上述问题进行了论证和回答。即「属世的自由」与「属灵的自由」和「属世之义」和「属灵之义」。
即首先，黄老师指出人若没有自由意志，则上帝无法给人定罪。在此黄老师也引入了奥古斯丁对于人的「原罪」与「本罪」之间的区分来补充说明。
原罪来自我们人类的共同祖先遗留下来的贪婪、色情和各种私欲。这种原罪不是由我们自己造成的，但它使我们无法成全律法，耶稣首先赦免了我们的原罪。
但是，除了原罪之外，我们每个人还有本罪，那就是我们每个人自己在被逐之地即尘世（属世）里所造成的罪。
既然我们在尘世里的行为也会造成罪，并且要为此罪担责，否则，也就无需通过信耶稣来获得赦免而不被「追讨」，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在尘世里，我们也必有意志能够成为我们自己行动的第一因或最终因，也即自由因，否则我们就不会有要承担的行为，更不会有要被追究的罪的行为。
而每个人这种能够成为自己行动之第一因的意志就是一种自由意志。
因此，当路德（与奥古斯丁）认为我们每个人在尘世间有本罪需要靠耶稣来赦免，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不承认，所有人在自己的尘世生活中都拥有自由意志。
在这个意义上，不仅在伊甸园里的始祖有自由意志，被放逐的人类个体也仍然拥有自由意志。我们实际上也可以说，世俗世界的存在及其秩序之所以可能乃是基于每个人的意志在行动上是自由的。
这意味着，路德承认人在意志上有行属世之义的自由而有属世的自由意志。
但是黄老师进一步指出路德却是要坚决否定属灵自由的，且这也与路德神学思想里最为核心的「因信称义」学说直接相关。
且路德的这一神学要义在把一切传统、一切历史以及一切权威都置于可以重估、也需要重估的地位的同时，把人类个体的内在性及其转化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位。
那么什么是属灵的义呢？黄老师指出，属灵的义也即属灵的善，路德有时也将之称为上帝的义。因为真正属灵的义就是从上帝来看的义，或者说，就是从上帝来看的善。上帝认可的义才属上帝的义。能行这样的义的人，才成为上帝认可的义人而称得上真正的义人。
结合当时路德的处境，黄老师总结说，如果说在第一节（即人人是祭司，却不可毛遂自荐）的讨论里，路德针对的主要是罗马教会在组织上对福音的偏离，那么这里路德针对的主要是罗马教会在灵性教导上对福音的背离。
即一方面当时教皇党人发明出了一系列与上帝诫命不相关的传统信条，并被置于优先地位或可以说是与传统律法具有同等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强调律法与善工在称义上的必要性。
即如果人凭自己的属灵意志就能修出足以脱罪的善工而称义，那么这实际上意味着人既不需要基督的救赎，也不需要复活的范例来验证永生，这实际上等于否定了基督的到来对于人类救赎的绝对必要性，从而否定整个福音。
在此，黄老师又补充说明了功德论的五大信念以及福音的三大核心内容。
最后黄老师针对上述两种偏离讲到「要如何回归基督教正轨」则必然要诉诸于「因信称义」。黄老师进一步指出「信」主要包含两方面的环节，即认肯，然后决断。同时黄老师也提示一点说，在因信称义里，神是赦人之罪，而非脱人之罪。
因此，基督徒的自由也并非完全的自由：受律法与爱的约束。最后黄老师针对路德的「因信称义」做了一个简单总结并展望希望人人都能够遇见一个自由而与所有他人平等的自己来作为此次主讲内容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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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则由主持人兼回应人四川大学的查昌平教授做了简短回应，首先查老师概括了黄老师所讲内容的三个核心。
第一，人人皆祭司； 第二，即人在世俗上是有自由的； 第三，即是说人在属灵上是没有自由的。
就第一点查老师补充提示说「祭司」一词在原希伯来语圣经中的含义，也因此指出这很可能是路德思想由此形成的重要来源。
（查老师指出「祭司」一词在希伯来语里面有三个含义：
第一个含义是指专职在圣殿里面带领崇拜的人，在这个意义上「祭司」是整场祭祀的主导者；
第二个意思，比如说人在田地里面耕种，即如果一个农民在田地里面耕种，实际上在路德来看，也是在崇拜上帝，也如「祭司」；
第三是我们今天讲到的工作范畴和领域，包括我们在服务行业里面的服务，与这个称呼也是比较有关联的，因为「祭司」一面回应天召，一面忠心处理世俗事务。）
查老师针对第二点即人在世俗上是有自由的，则认可黄老师的观点和立场，即其实路德成为了近代启蒙运动的一个前世，甚至说后世的康德其实就是在努力证明这一点。
那么针对第三点，查老师提示黄老师在研究路德著作时主要使用的《加拉太书》注释中有一个核心的关键词即「上帝的义」，对此查老师认为黄老师在这里面，进行了一个非常清楚也非常精彩的推论，简单说来，路德的「因信称义」就是因信耶稣基督而被上帝称为义。
讲座的最后由发起人黄保罗教授就哲学方法论上做简单的总结和回应，同时针对线上参与者提出的一些问题老师们也作出了一些简短的回应，问题主要涉及：哲学与神学的语言表述问题，对当代自由主义所暴露出的弊端的反思，义人与罪人的问题，以及在今天哲学和神学必须迫切面对两个国度，两种自由和义的区分问题，基因编辑技术和大数据网络监控是否破坏了人类的自由意志和尊严以及相应地对于人工智能问题的讨论等。
此次讲座最终于北京时间21：17分圆满结束，线上参与人次近2000人。
—2021年11月1日 清华大学哲学系硕士生高楚彤 供稿